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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因緣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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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這樣的。

據說是一名過路人,無意中發現巷子裏有兩個人鬥毆,當即報了警。

警方趕到後將兩人迅速控制,因為季明儼跟古先生都傷的不輕,於是先打了120送到醫院。

經檢查,兩人都是輕傷,古先生的傷多在頭部,眼睛跟下頜都輕微骨裂,季明儼身上以及脖頸都有傷,最重的一處傷在肩頭,也是肩胛骨骨裂。

詢問兩人誰先動手,兩個人卻各執一詞,季明儼說是古先生,古先生則指認是季明儼先挑釁。

至於動手的緣由,古先生只說是因為一個誤會,季明儼卻始終沈默不語。

警方發現事有蹊蹺,經過耐心的調查審訊,季明儼終於承認,自己“知道”古先生一直都在家暴自己的女兒,古先生大概是惱羞成怒,突然從背後襲擊,自己還手不過是正當防衛。

可要問他到底從哪裏知道的古先生家暴的,他又說不上來。

有了季明儼的證詞,再審訊古先生的時候,警方提出了“家暴”的問題。

古先生卻滿臉苦笑,只說是現在的青少年太過叛逆,總是無事生非的編造謊言,但是親戚朋友、甚至自己的妻子都可以證明,他絕沒有虐待過古纖纖一絲一毫。

事實也的確如此,其實早在古纖纖被害的那段時間,警方就曾對古家進行過縝密的排查,不管是朋友,親屬,同事,大家提起古先生均都讚不絕口。

在眾人的印象中,古先生事業有成,斯文禮貌,又樂於助人,沒有任何的不良記錄。

古先生的妻子秦婉是個家庭主婦,平常負責帶孩子,整理家務等,也同樣沒什麽異常。

現在古纖纖的案子早就定案,兇犯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作案過程也交代的十分清楚,而且從古纖纖屍體上檢驗出的DNA也確鑿無誤,不存在出現誤判的可能。

別說季明儼的話沒有什麽證據佐證,就算古纖纖真的給家暴,也跟奸殺案沒有什麽真正的聯系。

問話之後,因為沒有別的進展,古先生那邊又態度誠懇地承認錯誤,表明自己不論如何都不該跟一個青少年動手,他主動提出賠償,希望可以達成和解。

警方因而詢問季明儼的意願,季明儼聽說古先生要和解加賠償,氣的冷笑起來:“我不和解!是他先動的手!今天他怎麽對我的,當初他也怎麽對待過古纖纖,就算古纖纖不是給他殺的,他也是幫兇!難道就因為古纖纖死了,這件事也就得跟著完了?!”

負責審問他的警官:“季同學……你總說古先生先動的手,你是正當防衛,但他的說法正好相反。而且以他的身份來說,他不可能先動手,也沒有要動手的理由。”

“他想殺人滅口,他是害怕那本日記本!”季明儼脫口而出。

“日記本,什麽日記本?”警官睜大雙眼。

季明儼本來不想提這個的,因為他隱隱地有一種感覺——姑妄聽的存在,有些詭異。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說出此事。

看出了他的猶豫,警官嚴肅地說:“季同學,雖然古纖纖的案子已經了結,但是如果有什麽新線索,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隱瞞。”

季明儼低下頭:“有新線索又怎麽樣?人不是他殺的,他只是幫兇,你們也沒辦法定罪。”

警官:“如果你所說的是事實,我們或許不會因為古纖纖的案子定他的罪,但是畢竟還有家暴法,如果家暴真的是事實,他絕不會逍遙法外。”

季明儼的眼睛先是一亮,繼而想到那本不存在的日記本,沒了日記本就沒有證據。

他的臉色瞬間黯然下來。

警官看出他神色的瞬間變化:“季同學,你還有什麽顧慮?”

季明儼終於下定決心:“我也說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他在心虛,從在姑妄聽開始就不對頭了……”

“姑妄聽?”

“是一家在什因街的飲料店。”

警察楞了楞:“跟這個‘姑妄聽’有什麽關系?”

季明儼將俞聽故意提起古纖纖遇害,以及日記本的事告訴了警察:“具體你們可以去找俞聽,我覺著……她好像知道更多。”

季明儼知道倘若自己選擇和解,這件事恐怕就此完結,不會再有人提起。

所以他非但不肯和解,而且還嚷嚷著要追究古先生的“謀殺”罪,所以警方一時也不能放手這件案子。

可是在什因街上來來回回找了數遍,卻都沒有找到季明儼所說的“姑妄聽”,而且工商等部門裏也完全沒有註冊。

這個結果,對季明儼來說卻並不很意外。

甚至……隱隱地跟他心中所料到的結果不謀而合。

但是也因為這個,警方對季明儼的話產生了懷疑,畢竟他若是撒謊,那他先前所說的對方先動手的證詞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這天季明儼出病房透氣,無意中卻看見古纖纖的母親秦女士領著五歲的兒子從走廊上經過。

季明儼一楞之下醒悟過來,她一定是來探望自己的丈夫的。

當下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季明儼拔腿跑了過去,終於在秦女士將上電梯前攔住了她。

秦女士對季明儼並不陌生。

古纖纖出事後,學生們自發到古家吊唁慰問,但是在一片花季少女之中,最先被看到的永遠是季明儼,活生生地演繹了什麽叫“鶴立雞群”。

只是秦女士並不覺著很震驚似的,她回頭看著季明儼,目光在他的臉上傷處跟肩頭看了眼,剎那間眼底掠過不為人知的一抹恐懼。

然後她勉強笑著問:“季同學,你有事嗎?”

“秦阿姨該知道是我跟古纖纖父親打架的吧。”

“我聽他說了。”提到“他”,秦女士的目光往旁邊一溜,像是在刻意躲閃什麽。

季明儼問:“那他可告訴了阿姨是為什麽嗎?”

“只是個小誤會而已,”秦女士滿臉坦然,“我先生都告訴我了,他還說……他其實也不願意這樣,所以想主動承擔大部分責任,不知道為什麽季同學一直不肯放手呢?”

說到最後,秦女士嘆了口氣,感傷地說:“你總該知道自打古纖纖去世後,先生跟我都悲痛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又何必無事生非的弄出這些事來,打擾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呢?”

季明儼沒想到秦女士會說出這種話。

他的腦中有剎那的空白。

“是我無事生非?”季明儼無法置信,“你的意思是我誣賴他家暴嗎?”

這個世界簡直黑白顛倒,季明儼的眼前卻又冒出在巷子裏、自己差點給古先生掐死的時候所看見的“幻象”。

雖然仿佛是幻象,但是季明儼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相信那是真實的,雖然醜陋,猙獰而殘忍,但那才是藏在古纖纖笑容底下的血淋淋的真實。

秦女士說:“當然了,我自己的丈夫難道我不清楚?”仍是理所當然,輕描淡寫的樣子。

她身邊的小男孩十分規矩,並沒有普通男孩子們在這個年紀該有的頑劣,自始至終安靜地一動不動,讓季明儼幾乎忽略了還有這麽個小孩子。

秦女士微微仰頭看著少年難以言喻的表情,眼底掠過一絲猶豫。

卻仍是冷靜地繼續說:“季同學,算是我替纖纖向你求個情,看在纖纖的面上你就不要再繼續了,先生願意和解賠償已經是最大的誠意,咱們就息事寧人的,讓纖纖安息不好嗎?”

季明儼無法按捺心中的怒意:“你、你替古纖纖求情?”心裏又冷又怒,季明儼的聲音幾乎發顫:“你憑什麽?難道那個畜生打她的時候你沒有看見?你明明在場,還有……他!”

季明儼指向那乖巧的小男孩:“你們明明都在場都看見了,那如果不叫家暴那什麽才叫!你是她的媽媽,當母親的不是該護著孩子嗎?那時候你不出聲,這時侯她死了你還叫我‘息事寧人’,你居然還說‘看在纖纖的面上’,說這些話你虧心不虧心?!”

秦女士的臉色煞白。

她突然沒有了之前的鎮定,有些驚慌失措:“你、你說什麽?你怎麽知……”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一聲咳嗽。

秦女士跟季明儼回頭,卻見身後是同樣穿著病號服的古先生,他受傷的眼睛給紗布蒙著,只留下了一只左眼,冷颼颼地看著秦女士。

秦女士見了古先生如同見鬼,拉著小男孩兒忙不疊的離開了。

季明儼盯著那惡鬼般的家夥,如果不是因為還有些行動不便,以及這是在醫院裏,季明儼真想動手。

但面對季明儼的劍拔弩張,古先生卻氣定神閑的多。

他緩步走到季明儼跟前,面上帶著一抹笑意。

古先生低聲:“那什麽日記本,根本不存在是不是?”

季明儼睜大雙眼。

古先生了然而冷酷地一笑:“我突然想明白了,你之前說的那句話才是真的,你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姑妄聽裏那女人說起來的時候,看著你那種愕然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是不想她提起,這兩天想想,你明明是不知情。你很聰明,在巷子裏居然詐我,不過那又怎麽樣?事情已經過去了,人證物證都沒有,又能怎麽樣?”

季明儼轉頭看向古先生。

“當然,你還這麽年輕,應該不會像是纖纖一樣短命,”在旁人看來古先生的笑卻仍十分溫和:“現在告訴我,姑妄聽裏的那女人到底是誰,她想幹什麽?是你事跟她串通好了,她跟你一唱一和而已?”

前面那句話,也是季明儼想要知道的。

可面對圖窮匕見的古先生,季明儼按捺怒火冷冷一笑:“想知道她是誰?她就是你的末日!”

不管怎麽樣,這句話讓惡人的眼中露出了一點驚懼,雖然只是一瞬。

***

季明儼心中五味雜陳,他突然懷念姑妄聽的那難喝的檸檬汁。

比起苦澀辛酸無比的現實,檸檬汁的味道顯得這樣可愛。

直到一陣沁甜的濃郁花香飄進鼻端。

季明儼睜開雙眼,突然看見一個絕對想不到的人出現眼前。

“怎麽是你?”他脫口而出。

俞聽仍是身著純白色小立領的亞麻半袖襯衫,乳白色直至腳踝的裙子,手中卻捧著一把開的正好的淡黃色百合花。

“怎麽不能是我?”美人捧花,整個人淡雅秀美的像是行走的一幅畫。

季明儼不為美色所動,飛快地想了想自己該先問哪個問題,終於:“你為什麽要騙我說有什麽日記本。我差一點給你害死。”

“你的命硬,一般人是害不死你的,”俞聽笑,“另外我沒騙你,她真的給過你呀。”

“你……”季明儼想指責她掙紮眼睛說瞎話,可對上她真摯的眼睛,那話卻又說不出口,於是老老實實追問:“真的?那在哪裏?”

俞聽垂頭嗅著花香:“在哪裏,只有你自己知道。”

季明儼直楞楞地看了俞聽半晌,終於又問:“好吧,那還有一件事,警察去什因街上找過,沒有‘姑妄聽’這個店,上次我也並沒有知道,為什麽?”

俞聽一笑:“因為你們都不是因緣人。”

“有緣人?”

“也可以這麽說。”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季明儼緊鎖眉頭,終於先放下這件事:“你既然來了,趕快去找警察,把你知道的一切說出來,不能讓姓古的逍遙法外!”

“我不能。”

“為什麽?!”

“我不能直接介入。這是不被允許的。”

“什麽?!”

俞聽沈默地整理著百合的葉片。

季明儼等不到答案,目光移到她手中的百合上,訕訕的:“你還給我買花了?謝謝你破費。”

“不是給你的,我只是買了路過,待會兒還要帶走。”俞聽毫不留情地回答。

季明儼目瞪口呆:“你也太……”

俞聽笑面如花:“我能來探望你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小孩子可不能得隴望蜀哦。”

她的笑臉有一點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俞聽去後,季明儼陷入了長久的冥思苦想中。

眼前總是閃現俞聽之前那個帶著三分熟悉的笑顏,直到聽著窗外的蟬鳴連綿起伏,季明儼突然想起了那個他在學校後操場偷懶睡覺卻給突然告白的午後。

當時他在睡覺,隱約察覺身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懶得去理會。

直到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是古纖纖純凈的笑臉:“季同學,我喜歡你。”

她的臉頰上有薄薄暈紅,目光從他臉上掠過,飛快地往他身後掃了一眼,然後轉身。

她的身影像是一頭靈動的小鹿,正自由地在草地上奔跑,卻不知從哪裏撲出來一只豺狼……

給豺狼可怕的撕嚼聲驚醒的季明儼,擦了擦額頭的汗。

可正是因為這個可怕的夢,提醒了季明儼。

次日,警察在安宜中學後操場的大榕樹中間的空心裏,找到了一個木盒子。

盒子裏放著一本完好的日記本。

死去的古纖纖在活著時候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在日記之中。

包括那次“摔下樓梯骨折”。

——父親如何因為早飯的水稍微過熱而大發雷霆,意欲再次對母親動手,古纖纖奮不顧身地擋在跟前,卻給父親痛打了一頓,手臂撞在了桌角導致骨折。

她知道父親如果對母親動手,只會更狠,所以想替自己的母親多承受一些。

但是……顯然並不是任何的母親都配為人母。

有了這本日記,法醫從古家小兒子身上發現了沒有消退愈合的傷痕。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知道這次古先生跑不了了,秦女士終於站了出來。

更多的真相浮出水面:原來案發的那天,因為小兒子把食物吐在了古先生的手包上,古家自然又是一場狂風暴雨,古纖纖為了保護弟弟,又給痛打了一頓,失魂落魄中遇到了兇手。

這也跟兇手供詞中說見到古纖纖的時候她臉上就有傷的話不謀而合,當時不論是兇手還是負責案子的警察都忽略了這不起眼的一點,還以為古纖纖是因為路上摔跤的原因。

***

兩個月後。

古先生因為“過分使用暴力”“謀殺未遂”“虐待兒童”等罪名,數罪並罰,鋃鐺入獄。

在看到新聞的時候,俞聽正在試驗新買的一個不粘鍋。

隨意看了眼新聞,正好看見秦女士抱著兒子,哭的雙眼通紅,語聲哽咽。

俞聽只是冷笑。

這女人要是有勇氣早點站出來,興許古纖纖就不會死了,可悲的是古纖纖豁出性命所保護的人卻這樣的自私而怯懦。

回頭的時候,俞聽驀地又看見玻璃門外那道影子。

女孩子的身上已經不再水淋淋的,她仍是那清爽幹凈的一身校服裙,裙擺在風中微微揚起,齊耳的短發緞子一般。

她的笑容很甜美,也很幹凈。

古纖纖就算離開了,也仍是惦記著自己的親人,若不是她強行撞緣,俞聽不會借季明儼的手順利解決這件事,也算是……及時地救了那個可憐的男孩子逃出魔掌。

而在姑妄聽門外,古纖纖向著裏面的人緩緩地鞠了個躬。

那單薄的魂魄隨著一抹不為人知的白光籠罩,隨著一陣輕柔的微風消失無蹤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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